（壓題圖由毛江凡、李馭攝，左為奧布力塔力普手捧土陶作品《石榴花開》；中為奧布力塔力普的父親——第六代土陶傳承人阿吉·艾買提；右為景德鎮(zhèn)瓷博會上，奧布力塔力普與外商交流洽談。）

□ 毛江凡 邱 虎 鄒艷紅

阿克陶，帕米爾高原上的綠色明珠，雄鷹的故鄉(xiāng)。這里既有巍峨聳立的雪山，又有綠草如茵的牧場。

景德鎮(zhèn)，因瓷而立、因瓷而興，是世界上唯一一座以陶瓷文明接續(xù)千年繁盛不衰的城市。

從阿克陶到景德鎮(zhèn)，相距萬里之遙。一個是世界屋脊下的邊陲小城，一個是千年窯火生生不息的世界瓷都，她們之間會有怎樣的交集？

打開歷史的卷軸，自西漢張騫出使西域以來，一條陸上絲綢之路，將地處江南和邊塞的她們連結在了一起。

如今，一種叫新疆土陶的藝術品，從阿克陶出發(fā)，來到千年瓷都，陶與瓷相互奔赴，在新時代的窯變中重逢，在景德鎮(zhèn)國際陶瓷博覽會上各美其美，熱烈相擁。

十多天時間里，我們行程一萬余公里，在阿克陶與景德鎮(zhèn)間一路尋訪，記錄阿克陶巴仁土陶的窯變新生與奇幻之旅。

我們的故事，從巴仁土陶第七代傳承人奧布力塔力普·阿吉的陶藝作品《石榴花開》說起——

一號展館里，那顆可愛的“石榴”火出圈了

以瓷為媒，對話世界。10月18日，2024中國景德鎮(zhèn)國際陶瓷博覽會在陶博城國際會展中心啟幕。共有來自4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參展商、采購商和嘉賓參會，1100余家參展企業(yè)精彩亮相。

在一號館新疆阿克陶展區(qū)門口，制陶工匠吐爾遜江和熱比古麗正全神貫注地在緩緩轉動的陶坯上精雕細琢，其精巧的技藝與專注的神情，吸引了眾多參觀者的目光。

步入酷似新疆民居風格的展區(qū)，獨具特色的新疆巴仁土陶便映入眼簾。從大型的陶罐、陶缸、陶瓶，到小巧精致的陶碗、陶碟、陶壺，種類繁多，琳瑯滿目。這些土陶制品源自新疆阿克陶縣米拉斯農民手工藝專業(yè)合作社（以下簡稱“米拉斯合作社”），其所采用的巴仁民族特色土陶工藝，是維吾爾族一種歷史悠久的傳統(tǒng)手工制陶技藝，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被列為新疆的自治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在眾多展品中，進門正中央展臺上擺放的一件土陶作品，以其精巧的設計、美好的寓意、豐富的內涵，吸引了每一位參觀者，大家排著隊拍照打卡、發(fā)圈分享。

這件成了流量明星的作品名叫《石榴花開》，它巧妙地采用鏤空工藝，以內外兩層陶瓶相互嵌套為主體，外層陶瓶釉色鮮亮、大氣厚重，展現(xiàn)的是一顆飽滿成熟的石榴，瓶身上雕刻著象征中華民族特色的花朵紋飾，花朵競相綻放，蘊藏著“五十六個民族兄弟姐妹是一家”的美好祝福；內瓶則精巧地模擬了石榴籽緊密相連的形態(tài)，象征著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各民族如同這些石榴籽般緊緊相依、團結互助。

正在現(xiàn)場忙碌的阿克陶縣米拉斯合作社負責人、今年44歲的巴仁土陶第七代非遺傳承人奧布力塔力普·阿吉告訴我們，《石榴花開》這件作品是他和父親經過一個月的精心創(chuàng)作合作完成，其鏤空的創(chuàng)意設計理念，正是來自景德鎮(zhèn)陶瓷鏤空雕花技藝。

“為了參加這次瓷博會，我們提前幾個月準備，制作了300多件土陶作品，很多作品都融入了我們在景德鎮(zhèn)所學的工藝和技法，這次我們精心挑選了150多件作品，裝了5個大木箱，快運到景德鎮(zhèn)?！眾W布力塔力普對參加這次瓷博會充滿期待。

以《石榴花開》為代表的參展土陶作品，正是江西與新疆兩地合作交流的成果體現(xiàn)。

李靜，景德鎮(zhèn)外銷瓷博物館館長。這段時間，她一直在為阿克陶展區(qū)的順利落地做對接服務工作。

“今年4月初，江西省對口支援新疆工作前方指揮部（以下簡稱‘江西援疆指揮部’）聯(lián)系到我們，邀請我館的策展布展專業(yè)人員赴疆，就建立‘巴仁土陶展廳’提供專業(yè)意見。為響應‘一帶一路’合作倡議和我省對口援疆工作部署，充分挖掘民間藝術資源和價值，我們第一時間到阿克陶現(xiàn)場考察，結合展廳主題、展品情況、空間規(guī)劃、內容提煉等給出了專業(yè)指導，最后展廳呈現(xiàn)的效果贏得了大家的一致贊譽。”李靜對參與援疆的這項工作感到欣慰。

今年9月，江西援疆指揮部再次聯(lián)系到李靜，稱為拓寬阿克陶米拉斯土陶的知名度和影響力，他們將援助米拉斯合作社參加2024年瓷博會。因為之前合作非常成功，再次邀請外銷瓷博物館做展位的展覽設計及布展等工作。

“我們每個人都應該為增強民族團結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促進民族文化融合交流，我們義不容辭?！崩铎o說。

景德鎮(zhèn)審計局副局長、江西援疆指揮部紀檢監(jiān)察組副組長馮仕超，是土陶參展的帶隊負責人之一，他告訴我們，此次阿克陶縣土陶在瓷博會上亮相，向全世界展示了新疆巴仁土陶的文化特色和魅力，有利于推動土陶文化的傳承和發(fā)展，提高阿克陶縣土陶的知名度、美譽度和品牌價值。

而幾天的瓷博會活動，奧布力塔力普更是收獲滿滿：“沒想到我們帶來的參展作品受到了這么多參觀者的喜愛，展銷幾天，現(xiàn)場銷售額達到5萬元，并與3家國內外企業(yè)達成合作意向。我們一起來的還有18名土陶工匠，會里會外，大家參觀、學習、交流，深切感受到了景德鎮(zhèn)的獨特魅力！”

在三寶，一場莊重的拜師儀式情深意滿

其實，這次景德鎮(zhèn)之行，奧布力塔力普還要完成一件夢寐以求的大事——拜師。

景德鎮(zhèn)珠山區(qū)三寶陶源谷，青石板、舊牌樓，一條清溪繞村而過，黛瓦粉墻的小院，一個個瓷瓶鑲嵌在墻上，藝術范兒十足。作為陶藝創(chuàng)作者聚居的藝術村落，陶瓷元素隨處可見。

國家級技能大師、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占紹林勞模創(chuàng)新工作室，就坐落在這里。一棟六層的小樓，被他改造成陶藝職業(yè)技能培訓學校，培養(yǎng)了一批又一批陶藝人才。

10月19日10時19分，一場莊重又簡樸的拜師儀式，吸引了眾多陶藝工作者和媒體人的關注。

“師父，請喝茶！”奧布力塔力普單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向坐在主位的占紹林敬茶。占紹林接過茶盞，頷首回應，一飲而盡。如此三次，敬茶畢，占紹林告知新徒弟門規(guī)，教育徒弟尊敬師長，遵守行規(guī)，勉勵徒弟勤勤懇懇習藝，堂堂正正做人。奧布力塔力普敬茶時，我們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那就是他三次敬茶的茶盞各不一樣。

這里面難道有什么講究？

占紹林看出了我們的疑惑，說：“三個茶盞我分別選了景德鎮(zhèn)的影青、吉州窯的黑釉、福建的建盞，三個茶盞都是我的徒弟，也就是奧布力塔力普的師兄們燒制的，他舉著這三個茶盞敬茶，寓意著傳承有序?！?/p>

為什么選擇上午10時19分舉行拜師儀式？占紹林說這個時間非常特殊，也很有意義。

1994年10月19日，16歲的占紹林從江西鄱陽農村來到景德鎮(zhèn)學習拉坯，那時起，他就立志要成為一名一流的陶瓷工匠。如今，功成名就的他，把10月19日當成自己的藝術生日，今年又正好是他從藝30周年。在10月19日10時19分接受奧布力塔力普拜師，是個最好不過的時刻，也很有紀念意義。

占紹林說，他和奧布力塔力普已經認識很多年，也在景德鎮(zhèn)多次教他拉坯技藝。他還作為文化援疆使者，到過阿克陶米拉斯合作社參加活動，并去奧布力塔力普的家里做過客，兩人可謂緣分不淺。

“今天我們正式成為師徒，我非常欣慰。景德鎮(zhèn)跟阿克陶雖然相距遙遠，但我們手藝人的心是連在一起的。藝術沒有邊界，我會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手藝傳授給你，希望你把阿克陶土陶和景德鎮(zhèn)瓷器完美結合起來，把兩地優(yōu)秀的傳統(tǒng)工藝相互融合，創(chuàng)造出符合當下年輕人生活美學的器物。最重要的是把我們老祖宗留下的技藝更好地傳下去，讓它發(fā)揚光大，開創(chuàng)出屬于自己的一方新天地?！闭冀B林語重心長。

拜師結束后，占紹林領著奧布力塔力普來到拉坯工作臺前，手把手地切磋起了拉坯手藝。

“拉坯是一項精細活，手上的力度稍有差池，都會前功盡棄，做十次可能有八次是失敗的，力度、水分、收縮比、操作手法等都需要考慮?！闭冀B林說，拉坯是傳統(tǒng)制瓷工序中又苦又臟又累的活，也是制瓷工序中非常關鍵且困難的一環(huán)。奧布力塔力普一邊聆聽，一邊不斷點頭。就是眼前這個看上去樸實無華的師父，30年來卻樂此不疲地鉆研創(chuàng)新，一團瓷泥被他玩出了新花樣，練就了“一體成型”的獨門絕活，成為享譽全國的“拉坯大師”。

即將告別的時候，占紹林對奧布力塔力普說，已經把他這個唯一的維吾爾族徒弟也是第152個徒弟，拉進師徒微信群，群里的弟子們遍布全國各地。

“以后你走到全國各個窯口，都有自己的師兄弟了，朋友之間跟師徒之間是不一樣的，進了師門，大家就是家人、親人，以后有任何技術問題，都可以向他們請教；有任何困難，只要說一聲，大家都能夠幫著你一起解決?！闭冀B林對這個新徒弟可謂關愛有加、情真意切。

告別師父后，奧布力塔力普馬不停蹄，又在三寶陶源谷螢造體驗店，與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徐嵐深度交流，品味瓷上繪畫的深厚韻味。徐嵐的作品融入現(xiàn)代審美取向，汲取古今藝術精髓融會貫通，從而在技法創(chuàng)作上呈現(xiàn)出別具一格的新意。

徐嵐告訴奧布力塔力普：“在藝術探索的道路上，既要保持初心，傳承工匠精神，也要汲取時代的營養(yǎng)，創(chuàng)新發(fā)展，使自己的技藝不斷精進，勇敢攀登藝術的高峰?！?/p>

巴仁土陶的春天

在新疆，有一條流傳甚廣的諺語：眾人一條心，黃土變成金。

如果把“眾人”一詞替換成“贛新”，不僅同樣貼切，而且具體而真實。

2010年春，江西開始對口支援新疆克州阿克陶縣。從那時起，江西援疆指揮部就對阿克陶縣土陶工藝現(xiàn)狀展開了深入考察，并決定與景德鎮(zhèn)合作培養(yǎng)當?shù)厝瞬?、提升產業(yè)水平。多年來，在江西援疆指揮部和江西省總工會的幫助下，新疆阿克陶縣的土陶工匠們，先后10次來到景德鎮(zhèn)學習先進技術，改進新疆土陶工藝。奧布力塔力普便是其中最大的受益者。

在江西援建的阿克陶縣巴仁鄉(xiāng)就業(yè)實訓基地，我們走進了米拉斯合作社。奧布力塔力普帶領我們步入了陳展精美的土陶展廳。展架上數(shù)以百計具有民族特色的土陶藝術品讓人目不暇接。陶罐、陶碗、陶盤、陶瓶一應俱全，素陶、釉陶、彩陶流光溢彩。

在合作社二樓1200平方米的手工作坊車間，我們遇見了奧布力塔力普的父親——第六代土陶傳承人、今年68歲的阿吉·艾買提。一旁的工匠告訴我，老人白天最多的時間，都消磨在位于作坊中央的陶盤上。仔細打量老人，時光如刻刀在他臉上留下深深的溝壑，長期彎腰的工作性質，讓他的背有些佝僂。一雙常年跟水和泥巴打交道的手，關節(jié)突出、表面粗糙。只有那雙嵌在濃眉下的大眼，微笑時煥發(fā)出矍鑠的光彩。

從13歲開始學習制作土陶，阿吉·艾買提用那雙永遠沾著泥巴的手打磨出一件件土陶制品。泥間造物50余年，他用近乎偏執(zhí)的堅守，傳承著這項被稱為“土與火之歌”的老手藝。早在2012年6月，他就被評為新疆的自治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

奧布力塔力普說，他從小就跟隨父親學習陶藝，手工制陶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由于傳統(tǒng)工藝不精，品種單一，土陶銷路不好，賣不出價錢，看不到前途。2007年，他想放棄這門手藝，改做別的職業(yè)。

“我還記得當時我爸爸很難受，懇求說：‘兒子，這門手藝我們家族延續(xù)了500多年，你要是放棄的話，就在我們手上斷了，對不住祖輩，也對不住后人?！吹桨职謧碾y過的樣子，我不忍心放棄，就克服困難，繼續(xù)堅持了下來，后來我大哥和弟弟也加入了進來?！?/p>

土陶制作從選料、碎泥、揉泥、拉坯到晾干、上釉、燒制、出爐，前前后后要經過多道工序。制作一個雕花土陶瓶，要用整整5天時間，僅雕刻花紋就要花費3天時間。其中，最關鍵的步驟就是燒制，燒陶對于火候要求很高，一不小心就會讓之前的工作功虧一簣。當時，奧布力塔力普跟隨父親在舊窯里用土辦法燒陶，由于溫度不好控制，每一次陶器出爐都心驚膽戰(zhàn)。

在援疆部門的大力支持下，2011年阿克陶縣米拉斯合作社宣告成立，并注冊了“米拉斯”商標。合作社的產品逐漸從之前的兩三種發(fā)展到30多種，各樣花瓶、大小陶壺、陶盤、碗碟應有盡有，土陶因它粗獷的線條、獨特的花紋、深厚的文化底蘊深受人們的喜愛。

巴仁土陶終于迎來了煥發(fā)新生的春天。

2015年，在援疆部門的組織下，奧布力塔力普第一次來到江西景德鎮(zhèn)，就被震到了：“我以前沒出過疆，以為陶藝是沒有前途的事業(yè)，雖然有興趣，但對陶藝的發(fā)展沒有自信。在景德鎮(zhèn)，看到陶瓷行業(yè)的欣欣向榮和熱鬧景象，我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后來帶我哥哥一起去江西，他也很驚訝。”

從那時起，奧布力塔力普把景德鎮(zhèn)當成了第二故鄉(xiāng)，先后10次來到這里學習，時間最長的達42天。他如饑似渴地學拉坯、學雕刻、學上釉、學燒制，技藝得到了很大長進。學習回來后，產品的品質提高了，以前土陶上沒雕刻紋飾，直接賣掉，價格很便宜，現(xiàn)在鏤刻的一個土陶工藝品能賣幾百上千元。

在2015年絲綢之路國際旅游商品博覽會上，奧布力塔力普選送的土陶作品榮獲“維吾爾族土陶”燒制工藝文化傳承獎，不久后又在亞歐金橋國際博覽會上獲得榮譽獎。一年里兩次獲獎，給了他很大的信心。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2016年，在援疆部門的幫助下，奧布力塔力普從景德鎮(zhèn)購進技術先進的電陶爐設備，從此，生產土陶產品既省時又省力，還特別穩(wěn)定，燒陶成品率也從50%提高到了85%以上。每次開窯時，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

2017年，奧布力塔力普帶著他的土陶制品到景德鎮(zhèn)，其中一個作品被人看中，賣了4000元，把他高興壞了?！安还馐俏遥覀兗易?、合作社的所有工匠都很開心，一個是我們的付出有了回報，另外就是更加珍惜每一次到景德鎮(zhèn)培訓學習的機會，感恩每一位精心指導我們的老師?！?/p>

心懷夢想，則所向披靡。

近幾年來，奧布力塔力普承襲了父親的精湛技藝，并將其發(fā)揚光大，現(xiàn)在已經培養(yǎng)了20多個徒弟，組建了一支傳承古法技藝的工匠隊伍，多次帶領他們前往景德鎮(zhèn)學習先進技術。合作社的土陶制品樣式也達到100多種，受到了越來越多愛好者、收藏者的歡迎。

萬里瓷路的窯變與追光

西漢駝鈴聲響，穿越千年時光；一帶一路畫卷，跨越萬里山河。

回溯過往，2000多年前，阿克陶先民西遷到塔里木盆地周邊地區(qū)及現(xiàn)阿克陶縣巴仁鄉(xiāng)一帶，承襲了古人的制陶技藝，經過不斷地發(fā)展，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巴仁土陶。

其時，隨著西漢張騫出使西域，新疆與內地的交流通道被打開，開啟了絲綢之路的繁榮，中國陶瓷早期通過陸上絲綢之路經新疆走向世界，其中就有巴仁土陶。

一捧陶土，萬千匠心。巴仁土陶以手口方式傳承，沒有詳細的文字記錄，其造型、著色、燒制等工藝中蘊含了當?shù)毓そ郴跉v史傳統(tǒng)等多個方面的文化觀念，是古絲綢之路上文化碰撞的產物。

元代時，產自波斯（今伊朗）、成就了著名元青花美麗色彩的鈷料“蘇麻離青”，曾通過西亞、中亞經新疆阿克陶這條古絲綢之路傳入中國，漸用于元青花的燒制。

如今，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深入推進，作為絲綢之路的交通要道，通往中亞、西亞重要門戶的阿克陶，大量精美的景德鎮(zhèn)陶瓷制品和新疆土陶制品，又經過這里源源不斷地發(fā)往中亞、西亞，萬里瓷路上陶瓷文明的交往從未中斷。

巴仁鄉(xiāng)薩依巴格村，是奧布力塔力普世代居住的地方。采訪中，他告訴我們，他所在的村子，很多村民會制作土陶，他家的老作坊、老窯口還保存得好好的。他邀請我們去看看。

走進奧布力塔力普的家，頗有新疆民居特色的院子里，只見鏤空的院墻上，種滿了一株株美麗的天竺葵，雖值深秋，但這些花兒競相綻放，花團錦簇，在明麗的陽光下更顯嬌艷動人。而頭頂?shù)钠咸鸭苌?，一串串已經成熟的葡萄晶瑩透亮，分外誘人。

穿過一條鑲嵌著不同形制土陶的窄巷，我們來到了后院的一座土房子前。奧布力塔力普說，這就是他們祖輩好幾代制作土陶的老作坊。我們側著身費力爬上二樓。陽光透過窄窗照進來，黝黑的墻上，一排排半成品的瓶瓶罐罐擺放在木架上。房間的另一側，有一個老式的土陶拉坯工作臺。奧布力塔力普說，他現(xiàn)在還經常用它拉坯呢。

匠心凝聚了時間的痕跡，流淌著傳統(tǒng)的力量。這座土陶老作坊，不就是活著的文明遺址嗎？

土陶的造型、著色、燒制等工藝，充分反映了人們獨特的審美情趣，其中亦可見藉由古絲綢之路中西文化碰撞的影響和新疆其他民族文化的影響。其對于古西域東西方文明交流史，特別是中華文化一脈多支的研究和闡釋，提供了重要的依據。

讓人欣慰的是，文化的交流一直在延續(xù)。阿克陶與景德鎮(zhèn)的交流，是陶與瓷的雙向奔赴。

今年8月23日，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總工會、江西省總工會、江西援疆指揮部主辦的“贛新工匠手拉手·文化潤疆心連心”陶瓷文化技藝交流活動，在阿克陶縣舉行。類似的活動，幾年來已經舉辦了6次。

阿克陶縣總工會主席盛曉萍說，今年的活動邀請了14名景德鎮(zhèn)陶瓷行業(yè)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國家技能大師和非遺傳承人，與克州阿圖什市、阿克陶縣、喀什地區(qū)英吉沙縣等多地陶藝工匠、非遺傳承人及學生就制陶技藝開展深入交流，促進了陶瓷技藝傳承與創(chuàng)新，增進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認同，展現(xiàn)了兩地工匠對陶瓷藝術的極致追求。

“新疆土陶以其質樸的質感和獨特的地域特色，見證了中國陶瓷藝術的多元性，我認為它的發(fā)展空間是很大的。相信通過這樣的交流與碰撞，能夠激發(fā)出更多創(chuàng)新的火花，讓幾千年的技藝更迅速融入新時代發(fā)展的‘大潮’，讓萬里瓷路煥發(fā)出新的光彩。”當時，參加活動的中國陶瓷設計藝術大師、景德鎮(zhèn)學院教授馮紹華動情地說。

如今，作為傳承人的奧布力塔力普，他的土陶事業(yè)前景一片光明。

“我們80%的產品會送到喀什，那里有我們的6家經銷商，特別是喀什古城景區(qū)，國內外的游客很多。他們也認可我們的產品，銷售方面完全不需要擔心，基本上是做了多少，就能賣多少。通過經銷商，我們還接到來自日本、韓國、印度、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及歐洲一些國家的訂單，民族的文化、家族的技藝，隨著我們的土陶工藝品走向了遠方?！眾W布力塔力普笑著說。

采訪中我們還了解到，今年米拉斯合作社擴大了規(guī)模，條件也變好了，已經有30多個工作人員，到今年10月，銷售收入達到了80萬元，預計年底收入能超過100萬元，土陶藝術品產量增加到2萬多個。

通過不斷學習景德鎮(zhèn)陶瓷的新工藝、新技術，奧布力塔力普不斷繼承和發(fā)揚土陶傳統(tǒng)文化，還帶動周邊村民增收致富，助推鄉(xiāng)村振興。不久前，他還入選了農業(yè)農村部認定的第一批鄉(xiāng)村工匠名師。

當我們結束阿克陶的采訪，就要返回江西的時候，奧布力塔力普一家人站在院門口送我們。那一刻，我們想起了不久前在景德鎮(zhèn)瓷博會期間，我們曾陪同奧布力塔力普一行人，來到景德鎮(zhèn)中國陶瓷博物館參觀。在中國陶瓷博物館大門口，奧布力塔力普把同行的父親阿吉·艾買提請到身邊，又拉上第一次來景德鎮(zhèn)、剛上初三的兒子阿卜杜許庫爾，請我們幫他們拍一張合影。我們在拍照的時候，他特意提醒，一定要把博物館上面的“中國”兩個字拍進去。

那一刻，我們強烈地感受到，阿克陶土陶的傳承創(chuàng)新，以及對美好明天的期待與希冀，必將在未來的第八代土陶傳承人心里，深深地扎下根。